【战争】西西弗斯的神话
——黑暗之心
将心比心地说,《现代启示录》的拍摄过程和《现代启示录》的故事非常相似。在影片中,主角威利德发现了自己的阴暗面,并且接受了它,成为了一个非典型意义上的战争符号。而在记录《现代启示录》拍摄秘辛的纪录片《黑暗之心》中,科波拉就像是西西弗斯一样,不断地失败、不断地站起来、不断地求索。最终,他拍摄出了一部形而上的电影。影片所表述的,不仅仅是越战和美国大兵的疯狂之旅。它讲述的,是整个一代人的命运,是对这个世界做出的类比,是为人类撰写的预言。无论是湄公河上的寻觅,还是菲律宾的拍摄,其实,这都是西西弗斯的神话在戏里和戏外的高度统一的表达……
拍摄的难题
原计划拍摄6周,但却拍摄了16个月。原定的演员纷纷出现了问题,而替补上来的演员状态又着实令人堪忧。2000万美元烧掉了,却看不到一丁点的成果。菲律宾的外景地距离内战的前线只有十公里,军方提供的直升飞机满载实弹、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飞赴前线投入战斗。原计划说好的橡胶尸体变成了真尸,不断变卦的菲律政府,令科波拉无法招架。但是,发生在科波拉身上的,最妙的事情还不止这些。开拍后不久,他刮掉了自己标志性的大胡子。在拍摄完毕的时候,胖乎乎的科波拉减肥成功,足足掉了91斤的肥肉。从一个大老肥变成了一个型男。当然,这些数据,只能说明拍摄的艰辛,却并不能说明科波拉和他的剧组,在整个拍摄过程中的心态历程。
原计划扮演威利德的哈威·凯特尔突然辞演,无奈之下科波拉只好找到了当时并不是太出名的马丁·辛。可是马丁·辛的状态却并不令人满意。拍摄一场独白戏的时候,马丁·辛酩酊大醉而且还吸了毒。在拍摄的时候,他疯子一样的自言自语,并且还弄伤了自己,并扬言要杀了科波拉。而拍摄到中间时段,刚刚30出头的马丁·辛心脏病发作,几乎无法拍摄。当地的一名牧师甚至还为他准备好了葬礼。无奈之下,科波拉找来了马丁·辛的弟弟乔·艾斯特维兹,代替他拍摄了一些背面的镜头。而在后期的时候,还是乔·艾斯特维兹录了一些马丁·辛的内心独白。不过,最难搞定的却是马龙·白兰度。为自己的出演,白兰度开出了300万美元的报价,而且还先期支取了100万美元。到了片场之后,白兰度不仅酗酒、而且还超重,更对小说和剧本一无所知。最后,算是走投无路的科波拉只能在片场扯着嗓门把小说原作《黑暗之心》从头到尾念了一遍,而且陪着白兰度一遍一遍地讨论人物。
在台风肆虐的菲律宾拍摄电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,进入雨季之后,剧组的拍摄工作陷入了停滞和不堪。影片中的那些刮风和暴雨的镜头并不是人造雨,而是实实在在的台风和倾泻如注的大雨。渐渐地,在自然的压力、演员的不堪和自己憔悴内心的煎熬下,科波拉坚持不住了。他想到过自杀,而且不止一次。他想到了2000万美元的成本会令自己身陷囹圄,他和自己影片中的所有的角色一样,陷入了偏执、疯狂。理性、魔性;理智、癫狂,心理的隐忧和生理的疲劳在折磨着他——于是,科波拉,在菲律宾的一条河上,走入了自己的“启示录”中。
电影人启示录
拍摄《现代启示录》的过程,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“启示录”。科波拉一开始只是想速战速决地拍摄掉一部电影。但是这次的拍摄却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,变成了一次朝圣和修行的旅途。电影中的湄公河两岸,密布着各种魑魅魍魉,蹲守着各式力怪乱神,让角色们心焦烦躁。而在拍摄过程中,菲律宾的国土上充满了动荡,永无休止的意外和突发事件,总是让剧组心力憔悴。影片中的威利德,是要去寻找已经变成了逃兵的克兹上校,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丛林之王栖息的地方,并证明他的存在。而在拍摄当中,整个剧组也在寻找某种值得肯定和赞许的东西——但这究竟是什么,可能只有导演科波拉清楚。
科波拉在拍摄整部影片之前,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困难。他在坚持——不仅仅在坚持拍摄,还在坚持着他自己的艺术想法。诚然,人生最艰难的就是坚持。坚持的意义,不在于最后寻找到了什么结果,而在于坚持的过程本身。所以,科波拉在拍摄的过程中,没有太过于考虑影片最后的结果,而是全身心的、把自己的所有智慧、才华、心血、金钱,甚至是家人都投入到了影片的拍摄之中。而影片最后的成就,只不过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结果而已。虽然说,影片获奖而且大卖。但是,这可以补偿科波拉在拍摄时的艰辛么?或许,整个拍摄过程中的煎熬、折磨、纠结和思索才是他的收获。在影片中,威利德找到了克兹,被洗脑,然后杀了克兹,自己坐上了丛林之王的位置,成为了一个传说。而科波拉,则在孤注一掷的豪赌的拍摄过程中,寻找到了拍电影的意义——那就是表达自己,不说谎话。
所谓表达自己,乃是所有人类最共通的需求,科波拉是在用电影表达自己。而用电影表达自己是最难的,因为电影是工业是商业是艺术,受制太多、变数太大、不安定不稳定的元素数不胜数。在拍摄的过程中,他随时可以放弃,随时可以修改影片的剧本,随时可以找一种简单的方法来拍摄影片,也随时可以修正自己的观点。但是他没有这么做,几乎是一意孤行地把自己的想法从头灌输到结尾,最终得到了一部“可以拿诺贝尔奖的影片”——其背后原因,就在于科波拉要坚持表达自己的举动。
在戛纳电影节的颁奖仪式上,科波拉说,这部电影拍摄的是真实的越南,是真实的战争。其实,他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。倘若考虑进影片的象征意义和形而上的元素,这部电影讲述的不仅仅是越战、不仅仅是湄公河上的寻觅之旅。它讲述的,是整个一代人的命运,是对这个世界做出的类比,是为人类撰写的预言。无论是湄公河上的寻觅,还是菲律宾的拍摄,其实,这都是西西弗斯的神话在戏里和戏外的高度统一的表达……
所谓“幕后电影”
所谓“幕后电影”,其实是纪录片的一种,以从头到尾记录一部电影的诞生过程为己任。在西方,这种电影被称作为“the making of film”。这几年,因为记录和拍摄的成本与门槛一再降低,这种类型的电影算是大行其道。有很多剧组,专门配备了“配套剧组”,专门来拍摄这种“幕后电影”。但是,很多的幕后电影并不能独立成为一部电影。原因在于,只是简单的记录一部电影的拍摄过程,只能让幕后电影成为电影的附庸,并不能让其产生独立的美学意义和美学价值。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二。第一是幕后电影的制片人缺少大局观,只知道客观记录片场的零零星星的故事,而没能将其组织在一起,表达一个观点。第二在于影片本身缺少素材、拍摄过程缺少戏剧性。当年,张艺谋在拍摄《英雄》的时候,也出品过一部幕后电影,但却因为拍摄过程中,实在没有什么内容可供讲述,这部幕后电影也乏善可陈。
电影史上,好的幕后电影,其记录对象,无一例外都是那种拍摄过程极为艰辛、本身又极为出色的经典电影——无论这个电影有没有拍摄出来,只要好的素材到了,幕后电影也就成立了一半。而让影片成立的另一半,则是普通的素材,在不普通的编导的手中,变成表达观点或者是展示梦境的工具的过程。1982年,著名的莱斯·布兰克在赫尔佐格《陆上行舟》的片场用了五年的时间拍摄了《幻想曲》这部著名的幕后电影。他用这部电影展示一个导演的追梦历程。人们常说,电影是一个造梦的工具,而《幻想曲》这部电影则是把梦境背后的现实展示给人们看的影片。在影片中,一个近似疯狂的导演和一个近似疯狂的主演相互掣肘,相互帮扶,相互成为对方的梦境和梦魇。片中,原始森林成为了影片最大的“表情达意的工具”。这和《黑暗之心》中的菲律宾的丛林、菲律宾的台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当然,如果正片没有拍摄出来,但是富有吐槽和娱乐精神的导演会怎么处理一部幕后电影呢?在《救命!堂吉诃德》这部电影中,吉斯·富顿和路易斯·沛沛就用了特瑞·吉列姆所惯用的吐槽、拼贴、讽刺的手法,讲述了特瑞·吉列姆本人的《谁杀了堂吉诃德》是如何没有被拍摄出来的过程。虽然说这部幕后电影没有能完整记录影片的诞生。但是它本身的美学特色,已经让它独立在了一众幕后电影中间,成为了一部独立的作品。在把目光拉回到《黑暗之心》身上。固然,这是一部优秀到经典的纪录片,但倘若没有《现代启示录》那具有启示录一般的宿命的拍摄过程,没有影片在当代电影中的地位,没有科波拉的坚持和某种艺术家的丧心病狂的疯狂劲的话,这部电影也不会成立。作为纪录片中极其特殊的一个片种,要想复制《黑暗之心》的成功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